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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4唐“搏虎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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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韶州州府官邸,州长唐烎换上了一套古典的宽袍大袖,赤足在木制地板上缓缓地走着。

    热得要死的天气,唐州长还点了香炉,也不知道是附庸风雅还是为了驱蚊。

    时不时还抄起一根长长的杆子,拨挠了一下香炉中的檀香颗粒,唐烎的眼皮耷拉了一半,仿佛刚睡醒的样子。

    跪坐在走廊门口的访客,一脸的肃然,听到唐烎的话之后,一人双手交叠,以头顶着手背,然后朗声道:“唐州长,想必您已经知道广州的动静。岭南省、南海,终究是要分一个胜负的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你们冯家要跟钱家分胜负……”唐烎拖长了声调,“跟我唐烎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唐州长,税警团制造惨案,几天之后,就会引发轩然大波,到时手,肯定是要有人负责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如何呢?惨案是在广州,不是在我韶州。你们想要王角的性命,不行。”

    唐烎语气淡然,“在我韶州境内,不会有任何一个‘国家种子’死于非命。在你们冯家眼中,难道真的以为,王角只是王角吗?教育部挂名的北苍省大考第一名,你们现在他身上玩‘杀鸡儆猴’,冯复可真是狂得没边啊。”

    说罢,唐烎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:“好,你们去杀吧。我也想看看,你们冯家在跟钱家开战之后,到底哪来的底气,敢跟教育部作对。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当唐烎这般说完,两个访客这才愣住了,他们只是奉命行事,并没有关注王角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,因为广州传过来的消息,只是说他是钱家三老倌的弟子。

    杀鸡儆猴而已,小事一桩。

    只是没有想到,唐烎这里根本说不通。

    现在听得唐烎把话说开,这才明白过来,杀王角事小,杀北苍省大考第一名事大,抽兵部、三法司、中央税务总局的脸都可以,但教育部的脸,抽不得。

    这个超级部门的猛男实在是太多了,一旦有人号召“反冯”,那真是万劫不复,至少在冯家影响力最核心的地区之外,可能都要全面覆灭。

    那真是就要生死存亡。

    教育部没有谁是特别强势的,自来都是“理想主义者”的乐园,皇唐天朝能够这么步履蹒跚又一百多年,也正是因为还有人在践行三百年前的理念。

    理念有分歧,一时分不出胜负,但不要紧,把“火种”传下去,理念在什么时候成长起来,那时候,再分胜负。

    而在此之前,“传火之人”,都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种子,一个乡,一个县,一个州,一个省,乃至一个国,肯定有好种子,肯定也有孬种子,但长大之前,好坏谁能料定?

    唯有全部呵护着。

    教育部早就不纯洁,杂七杂八的势力掺杂其中,但维持均势、均衡,最好的办法,还是高举旗帜,哪怕内心是反对那面旗帜的,但也得高举旗帜,才能行反对之事。

    没有谁可以痛痛快快、轻轻松松,反而让教育部可以通过“旗帜”来聚集力量,谁跳出来做共同的敌人,谁就要感受一下教育部的力量。

    唐烎的访客听到王角还有额外的身份之后,顿时打消了念头,不是怕王角,而是怕王角的身份。

    “你们有这个闲工夫,还是赶紧通传一下冯复吧。”

    有些不屑的唐烎,坐在了案几前,正坐之后,拿起了桌上的茶壶,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,这才细细品味起来。

    “唐州长,打扰了。”

    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,这才告退。

    等两人离开之后,唐烎这才将茶杯缓缓地放下,然后道:“你们觉得,冯复接下来会怎么做?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从两边屏风后头,走出来几人,站立在两侧,其中一人直接开口道:“冯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王角的身份,他这么做,是想要试探老板的态度。因为要是老板愿意合作,杀了王角,那么老板肯定是要跟冯家坐一条船。”

    “冯复敢这么试探,说明底气很足,既然刚才来得人说有惨案发生,那肯定就是铁证如山、铁板钉钉。‘三法司’失职、渎职是肯定的,还有祸乱地方的罪过。如果真要是死了百几十人,发生这样的惊天大案,‘三法司’难咎其责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中央税务总局的人呢?能脱身?”

    “能。就算是税警团的人干的,可税警团不过是从旁协助,说破天,也就是个协同之罪。再者,老板也是知道的,钱局长为了入阁,都快疯了。他这一次,在岭南省的好处,大头肯定是送给了中央进奏院那些‘选人’,说不定,内阁的阁老们,家家户户都要吃一顿好的!”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

    唐烎沉吟了一会儿,示意手下们都坐下之后,这才道,“冯家、冼家,光那些依附在两家身上的家族,就不是一个小数目。像赖家,专攻园子地产,几个大城市的园子要是清查,那也是起码上亿的价值。”

    “老板,这一回,只要是能分一杯羹的‘金牌选人’,还有内阁阁老,只要钱局长不造反,什么罪过都能捏着鼻子忍下去。而且真要是出现什么滔天大罪,马子往‘三法司’头上扣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甚至说不定还能顺势清洗一遍‘三法司’,最近几年,因为‘三法司’时有人鼓吹‘变法为民’,早就引起了各大家族的不满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这么看,冯复已经彻底没了翻盘的希望?”

    唐烎皱着眉头,觉得没这么简单,钱镠这个畜生发动得是快,可冯家就是冯家,岭南省哪里不受冯家的影响?

    这是真正的“南天王”!

    “老板是不是在担心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,冯家肯定还有办法,还有后手。”

    “诸君不如一起推演一番?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一张岭南省的交通地形图拿出来之后,韶州州长办公室的秘书们,就开始将岭南省各州的情况标记了出来。

    等标记结束之后,一人突然道:“如果……冯复造反呢?”

    “冯家不可能造反,一旦造反,冯家可以除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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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的意思是,冯复造反,而不是冯家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这其中有什么分别吗?冯复是冯家家主,他就是……唔,等等,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老板,的确有这个可能啊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不是冯家造反,或者闹起来之后,打着别的旗号,这也不是不可以。甚至还能假借‘獠寨’之名行事。”

    当另辟蹊径,找到了一种可能性之后,唐烎的脸色先是一喜,但是旋即变得难看起来,他在犹豫,因为一旦发生波及整个岭南省的“叛乱”,他身为韶州州长,不可能置身事外。

    所以他要做出选择,甚至可以说是赌博。

    如果冯复没有煽动“叛乱”,那一切都好说,韶州是岭南省的门户,继续大家做生意,太太平平,安居乐业,很好。

    可如果发生了“叛乱”,且规模极大,那就要赌一把,他要不要第一时间控制住韶州的局面?要不要启用“紧急预案”,直接开始征用韶州本地的民团壮勇?

    如果是两百年前的韶州,那他无所谓,但是今时不同往日,现在的韶州,“武广线”就是从这里过,各有两条铁路出入江西省和湖南省,可以说岭南省有什么变化,都是要先控制韶州。

    韶关,终究是一道关。

    “老板,可是有什么担忧?”

    有个秘书发现唐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于是停止了推演讨论,而是看着他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们说,这次如果冯复真的‘煽动’叛乱,规模……会有多大?”

    “老板,就算波及整个岭南省,也是无妨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旷日持久呢?”

    当唐烎再次发问,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原本有个秘书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旷日持久,等明白了唐烎的深意之后,顿时也脸色大变。

    旷日持久,这说明打成了拉锯战,而那时候,必定有地方形成客观的“割据”状态,这跟“割据”的势力,其主观意愿是无关的。

    因为如果某一个州还是心向中央,但它被团团包围,也只是中央的一块“飞地”,客观上来说,还是“割据”状态。

    而唐烎的这一问,还有一个更深的发展,那就是真形成旷日持久的对峙,那就不是什么局部“叛乱”,而是……内战。

    想起了内战,这顿时就让众多州长办公室的秘书们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,他们并非是没有察觉,他们能够明白,国家早就出现了问题,边疆区的动荡,内阁甚至是中央进奏院、中央宣政院的“老面孔”,那种难以言喻的“僵化”,让他们这些年轻人都清楚,肯定哪里出现了问题。

    可找不到问题所在,又或者说不敢去直面问题所在,这就导致了他们只能去裱糊、装点,能让这一份国家级的“苟延残喘”再顺延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,那大概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他们害怕的,或者说真正害怕的,是有人打破这个僵局,然后,就要拼命,拼真本事,拼上一切!

    “老板!最高戒严吧!”

    “不可!一旦这样做,万一将来省府开会,必定会以此为要挟,对老板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能以后都没有什么省府啦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争论在这里,直接戛然而止,情绪上来说,根本不信,但是理性的推演,或者说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来看,冯家可能内部早有预案,甚至是早有绸缪。

    而岭南冯氏广州房当代的族长冯复,又是个雄才大略之辈,行事固然不在意什么细节处理,但是由他把握大方向的冯氏,较之上一代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“还、还是不要了吧。万一,万一冯家什么事情都没有,老板这样做了,便、便是一个污点,地……”

    “冯家大概率要闹出大动静!到时候波及整个岭南省,甚至广西、安南、福建,联动数省的力量,倘若旗号无比正义,谁能置身事外?而到了那个时侯,或许州县望风而降者比比皆是,这时候,我韶州‘一夫当关’,便是中流砥柱!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咕。

    有人吞咽了口水,显然,这时候的焦虑开始倍增,不仅仅是恐惧“叛乱”,也对重大的收益,开始了想象。

    咚咚咚咚咚……

    忽地,外面走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悬空的走廊地板是木制的,踩踏出来的声音,宛若敲响了大鼓。

    “报告!”

    门外,穿着白衬衫,带着圆框眼镜的一个白胖子,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,贴在脑门上的头发,然后气喘吁吁地冲唐烎喊道:“州长!急电!广、广州都督府的!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“啊?!”

    秘书们顿时惊呼,当“急电”送到唐烎手中阅览,诸多秘书的心脏,恨不得直接从嗓子眼儿跳出来。

    “老板!”

    “老板。”

    “老板!”

    唐烎看完了电报,脸皮一阵青一阵红,声音无比尖利地喊道:“戒严!最高戒严!派人去‘五姓汤锅’,我要见李昪!快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“老、老板?!”

    只见唐烎哆嗦着站了起来:“番、番禺县被‘变民’占领,宣布自治!”

    “自治!!!!!!!”

    “老板!立刻封锁铁路!”

    宽袍大袖的唐烎,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立刻道,“快!还要通知徐温,特聘他为韶州民团总顾问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“张家那里……我亲自去一趟!”

    唐烎将身上的宽袍大袖直接一拽,旁边立刻有人给他穿上便装,出去的时候,唐州长会客厅的正厅墙壁上,有一张用来招待亲密客人才展示的虎皮,突然就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以往唐烎因为这张虎皮,常被人恭维,说这张虎皮,是不是唐州长亲手打的,唐烎每每笑着解释,但也还是传出了“搏虎”名声。

    时人皆以唐烎“勇武”而吹捧拍马,这一回,唐烎这位韶州州长心中很清楚,能不能坐实“力能搏虎”的能力、实力,很快,就能见个分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