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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 古剑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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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兰陵王府里:

    长恭,你为什么要这么说,你真的要放弃了吗?

    腰上那把剑发出很低沉的声音。

    兰陵王没有说话,他继续走着,快步走了。走的时候好像有那么重的悲伤压在肩上,低著头大步大步的走。

    长恭,我可护你周全,我们倒不如放弃这一切,如闲云野鹤那般隐退江湖也是不错。

    “凌空,我们没有退路了。你一直没说,但我知道,其实,我本该在那场偷袭里死去了,可我却多活了那么久,见了无数生死,剑下亡魂无数,我已经苟活于世太久了但在看透人心的一刻,突然觉得我豁出性命要去保护的一切,其实是没有意义的。北齐早就内忧外患,君王无道,在和北周战事如此紧迫之时,就要除去我北齐名将,真是可笑至极。那些在战场上撒热血的名将们,没死在敌人手里,却死在自己人手里,试问,这样的国守来何用?”

    高长恭缓步走着,眼中流转着一抹幽暗的光芒,剑灵蓦的一惊,这种冷酷的眼神,它以前似乎从未见过原来坚守是这般不易,沉沦和放弃却是如此容易,了却余生当是得偿所愿,苟活于世竟是苦不堪言,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“世间之人,富也好,贫穷也罢,高门贵子、王侯将相也好,贩夫走卒也罢,总会在结束尘缘的时候,纷纷离去。”

    高长恭絮絮叨着,像是说给神剑听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
    “而死去,若能从容淡定,也就没有遗憾了。”

    真的没有遗憾吗?

    高长恭没有再说话,眼神便如孤魂游魄般无处可栖,心如死水。

    看着他散尽精兵,看着他心如死水,生已无望,心反而静如止水,安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神剑日夜守在高长恭旁边,见他时常坐在长亭里饮酒,垂眸,眼泪突然流了下来,那是他第一次在神剑面前落泪,沙场上纵使被利刃刺穿身体,任鲜血纵横流淌,他都没滴过一滴泪。

    长恭。

    神剑知道长恭本能忍受黑暗,因为他生于黑暗,如果不曾见过光,或许也就不会期待光明。

    但当他一次又一次在战场上驰骋,和身边的战友纷纷扬刀出鞘,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战斗的呐喊,那一刻,对他来说便是光明吧!

    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奢望,越是靠近那一份战士的荣光,越是无法控制。

    头顶的繁星满空,独自举杯畅饮,月光如水,倒映在酒里,美的就像是一幅画卷,沙场上那一弯月亮亦是如此美好,可此刻在怎么美,都照不进这个男人心底那个最深最暗的角落。

    “王爷酒量不错!”

    兰陵王府不知何时被禁军包围了,只见一众侍卫们超王府走来,旋即,数名侍卫上前分散纵马向各兰陵王府所在地飞驰而去,王府就此动荡了起来,无数诡异的风云就此凝聚,一场朝堂风波拉开了大幕

    尚药典御徐之范是君王派来的使者,只见他递过来一杯酒,身后跟着的是拿着巨大铁棒的魁梧汉子,那便是刘桃枝,可高长恭从他们闯进来就一直没看他们一眼。

    刘桃枝是谁呢?专门为皇帝杀人的一个侩子手,几乎被皇帝赐死的人都是被他打死的,他的到来就预示着君王对他正式下了个必杀的命令。

    “王爷,看您酒不够了,不如把我手上这杯也喝了,喝个畅快!”

    徐之范的态度不敢太强硬,毕竟高长恭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战神,他可不敢激怒高长恭。

    “今晚累了,天也太晚了,不如你们明天再来,本王还有些事没安排好。”

    “这”徐之范思考片刻,面露难色,但很快反应过来,“王爷,那我们明早再来,请王爷务必做好准备。”

    说完,徐之范朝一直低头饮酒的高长恭躬了下身,便带领一重众侍卫离开了。

    长恭,我们走吧,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“现在战场上那些还在为北齐欲血奋战的将士们,我已经不能带着他们衣锦返乡,完成曾经的诺言,已是羞愧不已。而那些曾经活生生的年轻将士们,变成了碑上一个个名字,试问我既不能陪他们战死沙场,又有什么颜面独活!”

    那晚,高长恭的眼睛变得异常平静,在转向神剑的时候,漾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,朝它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那件战场上穿过的战袍再一次披在他的身上,隐约可见战袍上血迹斑斑,染过无数次鲜血的披风带着被刀剑割过的几处裂口,此刻随风拂动,深一处,浅一处,也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鲜血。

    发丝从高冠上垂落几缕,散落在俊美的面颊边,在他幽深的眼眸凝视神剑的片刻,绽出一个很干净的轻笑。更让高长恭本就变得冷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柔和,看起来像极了初次见面时那般亲昵无害。

    凌空还记得那个容颜胜雪的小小少年,在皇城里站在那看他,那般清雅脱俗的气质,和温顺纯善的微笑,以及那最亲呢无害的微笑之中,但之后在战场上高长恭抹去所有棱角,艰难地深藏所有的骄傲和屈辱,愤怒和隐忍,那张笑颜是凌空许久不见了。

    这一刻,凌空才明白,其实他拼着命守了那么久的人,无非就是想守住他当初那份最单纯的微笑。

    但终究,凌空失败了,他只能看着高长恭一步一步走向沉沦,一步一步变得残酷,变得越来越孤独,并在孤独里中平静地走向崩溃。

    “凌空,过来。”

    高长恭缓缓戴上那副面具,面具下那双眼睛泪痕凄楚,眸精黑,再也无法遮掩。

    外面,一直在注视兰陵王的那位绝美的女子,心像是被狠狠扯动了一下,然后定定地看向他,那神情有些落寞,有些哀伤

    “笨蛋老白,我欲帮安度余生,你却早已没了活的念头。”

    兰陵王府早已被层层包围,而屋内只有那个身披战甲的战士,只见他歪了脑袋,面具下那双眼睛笑的很灿烂,眼睛璀璨流光,有如星辰般耀眼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凌空,快点啊。”

    只见他张开手臂,似乎是在等一个期待依旧的怀抱,那样绝望无力的声音狠狠地刺痛了凌空,但他只是剑灵,一个没有资格流泪的剑灵。

    那屋外一直静静看着他们的女子顿了顿,刚想说什么,就见那剑超着那怀抱冲了过去,瞬间刺穿高长恭的身体,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来,他涩然轻语,血,从他嘴巴涌出,染红了衣襟,“凌空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呜呜——”那是号角的鸣声,高长恭笑了,他竟然听见了战鼓如雷,号角重启,那一刻,他终于闭上眼,露出了释然的笑意,仿佛他终于可以解脱。

    然后瞬间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,但身体不肯倒下,犹如战场上那面破裂的旌旗在寒风中依旧高高挂着,从不肯倒下。

    但刺穿身体那一刻,定是很痛很痛的吧。

    啊啊啊——神剑发出凄惨的叫声,一种歇斯底里的喊叫,像是苍老垂危的人在绝望的荒原中发出的哀鸣。

    那一刹那,副将的灵魂竟然从神剑里跑了出来,宛如神人般现身,年轻脸蛋,却垂挂着几缕白发,一身战甲。

    只见他用力抱住那具早已没有一点生命特征的尸体,犹如在拼命完成高长恭死前的那个怀抱。

    在和高长恭接触的瞬间,那外面一直注视他们的女子看不清凌空的脸,只看见凌空的身体突然在空气中扭曲了,然后慢慢淡化、透明,最后半个抚着兰陵王脸的手掌都彻底在空中消失!

    和神剑结下契约的灵魂是逃不出来的,拼命逃出来的灵魂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了。

    耳边依稀听见凌空的喊声被风声吞没。他说了句什么,女子没听清,只隐隐约约听见“长恭”二字遗留在拐角。

    下一秒,女子就来到了那具跪在地上的尸体,倔强地跪着,余晖笼罩在高长恭身上,影子被拖了很长,双肩快要垮下去一般,但还是撑一口气倔强地挺着。

    女子叹了口气,看了眼死一般沉寂、还刺在高长恭身上的利剑,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,那柄利剑就被女子拔出,慢慢低头去看,握剑之人提手一拔,艳红的血光喷薄而出。

    “哦弥陀佛,幸好老衲来得及时。”一个老和尚走过来,他手持法杖,另一只手横在胸前转动佛珠,低声颂念着那神秘的咒文,完成祭奠亡灵的仪式。

    “老和尚,此剑你拿走吧,若是不能好好压制里面的戾气,会残害世间,剑是你造出来的,你得负责。”女子把剑递过去,但下一秒,她愣了一下,凌空还在,竟然没有完全消散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,没错,凌空还在,老衲强行把他快要彻底消散的魂魄锁回剑里了。”老和尚接过剑,手微微颤抖了起来,不过倒是没旁的表示,匆匆便离开了。

    重要军事统领兰陵王的遇害,震惊世人,不仅仅是北齐百姓震动,连被北周也大为惊讶,这也预示着北齐王朝的行将终结。不过才四年,北齐王朝被北周皇帝宇文邕灭掉,高氏子孙几乎全遭屠戮。